丹青大师吴冠中:妻子成全我一生的梦想
我一生只看重三个人:鲁迅、梵高和妻子。鲁迅给我方向给我精神,梵高给我性格给我独特,而妻子则成全我一生的梦想,平凡,善良,美。
——吴冠中
吴冠中是现代中国绘画大师,他的画作《狮子林》以1.15亿元创造了中国现当代艺术和吴冠中个人作品的拍卖纪录。在他几十年的丹青生涯中,妻子朱碧琴一直与他相濡以沫、陪伴在他身边。年迈的朱碧琴患老年痴呆症,她时而清醒,时而糊涂,过去的记忆几乎全没了,她唯一记得的就是丈夫画画的事情
金手镯和红毛衣
吴冠中1919年出生在江苏宜兴,起初他学工科,因一次机缘,他参观了当时由画家林风眠主持的杭州艺术专科学校,吴冠中立即被那种五彩缤纷的美迷住了,他骨子中的艺术细胞也被全部激发出来。中学毕业后,吴冠中考入了杭州艺专,开启了他的绘画之缘。
1942年,吴冠中从艺专毕业时,正赶上日本人打进国土,他到重庆沙坪坝的一所大学任助教。在这里,吴冠中认识了他一生的情感归宿朱碧琴。这年的朱碧琴刚从师范学校毕业,也在那所大学的附小任教。当时朱碧琴正跟着李长白学习画作,有一天,吴冠中到李长白家里玩,第一眼看到年轻漂亮的朱碧琴在斑驳的阳光下习画,他突然就呆住了。那几秒钟,吴冠中感到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什么击中。朱碧琴看李长白家里来了客人,忙起身告辞,吴冠中的心跟着那个美丽的女孩飘走了,好多天都神不守舍。
那时的吴冠中经家人介绍,刚认识了一个女师的学生。李长白不好直接点破吴冠中的心事,为了给两人牵线,他就让朱碧琴去给吴冠中送颜料,让他们私下里单独见了面。吴冠中一开门看到外面的女孩,低头浅笑间带有几分羞涩。这不正是他那日见到的姑娘?他的心一下又狂跳起来,赶紧将朱碧琴让进屋。
那天下午,他们聊了许久。眼前这个高高瘦瘦又博学多才的男孩,让朱碧琴也是怦然心动。从那之后,吴冠中和朱碧琴经常相约着一起习画、出游。渐渐地,两个年轻人越走越近。
但两人的恋情,遭到了朱碧琴家人的反对,她的父亲说:学艺术的将来都很穷。在家人的压力下,朱碧琴有些犹豫了。眼看心爱的女孩摇摆不定,吴冠中心里着急,但他一直默默坚持守护在朱碧琴的身边,最终将她的心彻底融化了。
两人相处以后,朱碧琴发现吴冠中的脾气有点急躁,在爱情中甚至有点暴君的感觉。这让性格温和的她有点不能接受,再加上来自家里的压力,朱碧琴几次三番地想要离开吴冠中,但最后都败在了他如火一样的热情中。她总不忍伤他,虽然她常有怨言除了我,谁也不会同你共同生活,但骨子里深深相爱的他们还是在1946年走进了婚姻的殿堂。
半年之后,有个全国范围的公费留学机会,只有两个绘画的名额,吴冠中考中了。得到这个消息,他兴奋得一把抱起妻子。朱碧琴虽心中也高兴,但以她温婉的性格,绝对不会把狂喜流于表面。
临去法国之前,吴冠中特别想要一块手表,如果没有手表在国外很不方便。对于新婚的他们来说,根本没有钱买这种奢侈品。朱碧琴有一只金手镯,那是母亲送给女儿的嫁妆,是家里唯一值钱的东西。吴冠中试探着对朱碧琴说,想把这个金手镯卖了去买只手表。但是,这不仅是母亲送的纪念品,更是家里最值钱的东西,朱碧琴还想把钱用在刀刃上。所以,思前想后,她对吴冠中说:这个手镯是假的,只是装饰品,不值什么钱。吴冠中信以为真,但他还是郁闷了好几天,以他小孩子似的性格,心事全明摆在脸上。
朱碧琴看着孩子气的丈夫为一块表整日愁眉苦脸,心又软了。几天后,她对吴冠中说,这个手镯是真金的,你拿去卖了买手表吧。先前我有点不舍得,现在看来这手表更重要。反正你走后,我就住到乡下去了,也不需要戴这个。吴冠中大受感动,他深知这手镯在妻子心中的分量,暗暗下决心,将来一定要买一只一模一样的手镯送给妻子。虽然这个愿望,直到四十年后才实现
手表有了,朱碧琴又担心吴冠中在国外穿得太寒酸受人排挤,她卖掉了自己的一件锻子夹袄,换了点紧俏的毛线,紧赶慢赶,织了一件红色的毛衣,既可保平安,又能保暖。大冬天,妻子身上穿的却是老太太们才穿的厚重棉袄,吴冠中看了心里真不是滋味。想来妻子也正值青春年华,却为了他不能尽情打扮,他的鼻子瞬时酸了。
对这件毛衣,吴冠中格外珍惜,第二年春天,他同一位法国同学利用假期驾船沿着塞纳河写生。第一天就遇到风暴,船在河中心翻了。吴冠中不会游泳,在河里差一点淹死,当时他身上正穿着朱碧琴给他织的红毛衣,腕上带着那只金镯换来的手表,怀里还有妻子的照片他在水里拼命扑腾,想着自己不能就这样死去,他还要给妻子买手镯,给她买漂亮的衣服。
也许老天听到了他心中的呼声,他被人救了。直到回国后,他才将这件事告诉妻子,朱碧琴听后大哭了一场,后怕地说,如果当时他死了,她也活不下去了。吴冠中深情地抱过妻子,他怎么能丢下她离开呢?
爱你到落牙时候
1950年,吴冠中回国后,将朱碧琴和3岁的孩子接到了北京定居,一家人终于过上了团聚的小家庭生活。之后,他们的第二个和第三个孩子也相继出生,家庭经济压力越来越大。吴冠中每年都要多次背着油画箱到深山老林和穷乡僻壤写生,还将有限的工资花在了购买材料上。朱碧琴生性淡薄,她自己安于过苦日子,但看着三个正长身体的孩子,她心里还是酸酸的。
有一天,几个孩子因为眼馋别人家的糖果,可怜巴巴的样子让朱碧琴心里很难受。回家后,她看到吴冠中还在画板前头也不抬地作画,喊他好几声都没回应。想想这些年来,自己担负着整个家庭的安排,照料丈夫孩子的生活,连生孩子时他还在作他的画。自己受点委屈倒也算了,可孩子们也跟着遭罪她越想越气,抹着眼泪对着吴冠中喊了起来:你再这个样子,我不跟你过了!这一招还真管用,吴冠中从来没见妻子动过这么大的气,他立即从画布前跳开,跑到妻子面前,紧张地说,我可不能离婚,我这一辈子也离不开你,难道你真舍得丢下我?一看到吴冠中紧张的样子,额头上急得都出了一层的冷汗,朱碧琴的心一软,忍不住扑哧一笑。她像是中了他的蛊,到底是逃不出他的手掌心。看妻子破涕为笑,吴冠中悬着的心落了地。
经历了这次小风波,吴冠中也在反思,妻子对这个家庭的付出远远超出了他的想象。但是粗线条的他,又真不知道怎么补偿。每次一吵架,朱碧琴就会赌气发誓:不管你有多大本领,下辈子再也不嫁你了。这辈子她是不可能离开这个不解风情的男人了,只能寄希望于来世。吴冠中一听这话,就安心了。他知道,妻子再气也不会抛下他。在这样的抱怨中,他们一过又是二十几年。
七十年代,吴冠中被调到另一所美术学院,朱碧琴调到了美术研究机构,因为文革的到来,他们随着各自的单位到不同地区的农村劳动改造。有一段时期,两个人的劳动地点相距十余里,每周日被允许见上一面。每周相会的那天,要分开的时候他们会相互送别,在半途的地方停下来。那里有几户农家,葡萄架掩着土墙和拱门。吴冠中笑称这是他们的十里长亭。
他的乐观,让妻子的心情也跟着开朗起来。在艰难的年代,他们还能那么浪漫地想象。后来,下放生活结束返京时,吴冠中特意去画了那小小的农院,他特意让画面里飞进了两只燕子,代表着他与妻子。
长年的劳作,加上作画的不规律,使吴冠中得了严重的肝炎,总也治不好,同时他的痔疮又恶化,被病情折磨得通宵失眠。看着丈夫如此难过,朱碧琴在临睡前总会摸摸他的头说,我这一摸,你就一定能睡着了。朱碧琴是个从不撒谎的人,为了安慰他竟然说了这么幼稚的笑话,但是吴冠中没有嘲笑她的幼稚,只感到无边的悲凉和慰籍。
可这慰藉没能使吴冠中从肉体的病痛中解脱出来,恶劣的病情一拖几年,让他的体质日渐变差,他觉得自己肯定活不长了,连朱碧琴也一直在担惊受怕。但是两个人谁都没有把这种担心说出口,朱碧琴更是表面上当成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,一直在宽慰他。
有一天,吴冠中听说,他留学巴黎时的老同学已经成了名画家,回国观光时作为上宾被周总理接见。这个消息,给病中的他一个大大的打击,同时也激起他的雄心和不甘。他不管不顾妻子的反对,索性从床上爬起来任性地不停画画。他坚持工作,说自己就是死,也要死在画架前!吴冠中这种不顾身体的工作方式,让朱碧琴很揪心,她多次劝他休息、养病,但吴冠中就像是疯了一样,推开她继续作画。
一向温顺的妻子,知道怎么也拗不过他,看着他没日没夜地在画架前,她只能尽力照顾好他的饮食,为他调养身体。也许老天爷看他们爱得太辛苦,给了他们一个大大的奇迹。吴冠中的健康,居然在忘我的作画中一天天恢复,医生都治不好的肝炎败给了他的疯狂。肝炎好转后,一位高明的大夫动大手术治愈了他严重的痔疮隐疾。朱碧琴感到意外惊喜,在手术室外听到好消息时,她终于掩面而泣。几年来的委屈、担心、伤心,全都化成了激动的泪水。她真的感谢老天有眼啊,她不要什么破艺术,她要的是吴冠中这个人。
也是这一天,吴冠中和朱碧琴第一次谈起了他的病情。吴冠中将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,他说:我以为自己活不过今年的冬天了。朱碧琴一听,眼泪在眼眶里晃了几圈,又强逼了回去,她故意生气地说:你胡扯什么,你怎么能先走呢?我还要等着看你老得没牙的丑态呢。
一向温柔的朱碧琴还是第一回以这种语气和丈夫说话,吴冠中先是一惊,然后心中是一阵暖暖的感动,他明白,妻子是舍不得让他走的,他们还要相扶相伴地走到老。
来世还要结连理
朱碧琴一辈子守着工作和家庭,照顾吴冠中几十年,除了下放农村的年月,几十年她没有离开北京去外地旅游过。当孩子们各自成家,子孙绕膝,她终于可以陪着吴冠中一起四处写生,走遍祖国的大好河山。这时候的吴冠中已经是个名家了,他们举案齐眉、相濡以沫的镜头让周围多少人羡慕。
1991年的早春,朱碧琴突然病倒了,病情很严重,是脑血栓。住宅附近的龙潭湖公园里的杨柳转青,桃花吐蕾,而吴冠中却再也无暇顾及这些美景,他的头等大事就是妻子的身体。医生说血栓在要害部位,潜伏着生命危险,情况非同小可。儿子、儿媳奔走求名医、找病房,亲友、学生们都想来帮忙,但谁也帮不上忙。
朱碧琴不愿别人来看她,她不愿让别人看到她变丑的模样,唯独在丈夫面前,她才又变回那个柔弱的小女子。这天,她无限伤感地对吴冠中说,你将最好的名医都请来了,我的病看来已难治,你自己也做好安排吧!
一席话说得吴冠中心如刀绞,但表面上他却故意大发脾气:你在胡说什么,你要真走在我前面,也是你的福气!听起来这话不尽人情,可他们彼此知道,这背后隐忍着多少眼泪。
回家之后,吴冠中抱着妻子的枕头放声大哭,好像真的要生离死别一样。他再次无休无止地失眠,需要靠安眠药才能睡去。夜半醒来,看着空荡荡的枕边,那个陪了他几十年的位置,居然是空的,他的心也像被抽空了,他发现自己什么也干不了。她不能走得太早,她才66岁!他听说蛇毒能够使病情缓解,立刻找人去准备了。
朱碧琴平时是闻蛇色变,但她这次却坦然地接受了,因为她不想这么早就离开他,离开这个让她留恋的世界。或许是蛇毒起了作用,亦或许是信念在支撑着,在病房中度过了漫长的3个月后,朱碧琴开始听到了鸟鸣,连视力也有了进步,歪的嘴巴也基本恢复了。吴冠中抱着老妻,喜不自禁,泪水流了一脸。这就是上天赐予他最好的礼物吧。
自从朱碧琴病了之后,吴冠中就没办法作画了。由于医院离家很远,他年事已高,来回搭公交孩子们不放心。他只能减少去医院的次数,这让他感到心里很不舒服,以他那种急性子,又怎么能是在家里坐得住的人?没有妻子这个保护伞陪在身边,他心里像猫抓般难受。
有一天,他突发奇想地想去医院给妻子一个惊喜。于是,他偷偷地溜出家门,坐上了前往医院的公交车。当他突然从天而降,朱碧琴先是惊讶,然后抱怨他让家人担心。她批评他说,不能再这样跑来了,害得家人都为他操心,连她也不放心。吴冠中像是犯了错误的孩子,不高兴地耷拉着脸,朱碧琴一看当时就笑了:你啊,老了老了,还是这个脾气。她又想起当年,他为了一只手表和她闹别扭的情景,笑着笑着湿了眼眶,如今的他们,都老了,头发白了,牙齿落了。
朱碧琴的病情后来发展到了老年痴呆症,她时而清醒,时而糊涂,过去的记忆几乎全没了,她唯一记得的就是丈夫画画的事情。吃饭的时候,吴冠中一定要朱碧琴和他坐在同一张小桌上,有她在身边,这房子才像一个完整的家。
1991年7月,法国驻华大使马尔当先生代表法国文化部,授予吴冠中法国文化最高勋位。他将勋章和法国文化部长签名的证书给她看,她躺在病床上,说:你真不容易。他想回答:你也真不容易。但这话终是没有说出口,因为于他们来说,这不过是种荣誉,又怎能抵得过一起走过的这些岁月?
吴冠中将他与妻子朱碧琴的故事,写成了一部作品《他和她》。他最后写道:她成了婴儿。他希望她永远是自己怀中的婴儿,那么安静地在他身边待着,让他照顾她。但是,最先离开的那个人是他。2010年6月,吴冠中在北京走完了他91岁的人生。妻子朱碧琴当时不知道他的离世,他曾说过:你走在我的前面,是你的福气。但是他还是先走了一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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